阿厘只觉得周琮分外忙碌,各个亲卫除了十九,全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,外边行走的男人们无一不挂着严肃凝重的神色,叫阖府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。
阿厘曾特地在十四办差回来的间隙逮到人,打听周克馑尸首的下落,可如今北地战事不利,战线被图兰南推,收敛将士尸身乃是天方夜谭。
满心失望之下,阿厘找出周克馑送自己的那枚簪子,在秀山勉强给周克馑立了个衣冠冢。
前段时间,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功劳,秀山被赐给周琮,她才得以偷立罪人的墓碑。
周琮正在忙碌什么她浑然不知,陆孝植的婚事则是个例外。
那是周琮最忙的一段时间,可他还是挤出不少的精力来策划陆孝植与魏宁澍的婚礼。
阿厘在他身边伺候的时候,能听到他频频发问。
“喜轿顶金塔还是明珠?”
“喜床用料备选有三,瘿子、紫檀或是欟木?”
亦或是自言自语:“魏家聘礼的金银玉器三十六箱,倒是马匹和船队难得,难以用铺子和良田相抵。”
……
总是隐隐给她一种他是在为他们的婚事做准备的预感。
然后她被他带去了陆大人的婚礼,锣鼓喧天,喜气洋洋的场景下,瞧着那些自己参与的选择变成了现实,让人十分喜悦和震撼。
那日周琮被灌醉,子夜回府的马车里,阿厘让他躺自己的膝头,给他揉了一路的头。
她悄悄问他是不是很快可以娶她了,可他没醒,透着醉红的面颊贴着她的雾青色裙子,安宁地闭着眼。
阿厘摸了摸他的脸,觉得当下的每时每刻都很快活。
她被周琮庇护在周府中,只能在采买奴婢时,从人牙子手里愈来愈多的流民小童中感受到灾年的威力。
不知道的是,千千万万南下逃荒的流民被挡在平京城外,饿殍遍地,瘟疫肆虐,很多人活不到来年。
更不晓得皇室宗亲大肆被屠,京畿道官员血腥更换。
其他的诸如皇帝病重,某个善于易容的侍卫冒充登朝,南阳王肖宣润火烧毁容死里逃生回到杞州等等辛密周琮一一参与,却也不肯在她面前走漏一丝风声。
日子在暗涌中飞驰,如逝川流光,飘忽不相待,不知不觉又到了隆冬时节。
巍峨肃穆的永宁宫盖了层薄薄的雪顶,阿厘换了身体面隆重的冬装,紧张地跟着侍卫第二次踏上了皇宫的砖道。
十九被挡在外头,即将面对的长公主的,只剩她自己。
周琮外出不到半月,今日一早,长公主身边的阿六带人忽然到访,带来了公主口谕,要她进宫面见。
阿厘毫无准备,心里无数个念头闪过,避开阿六战战兢兢地问十九怎么办,十九也心里没底,火速安排人快马加鞭去给在抚州赈灾的周琮递信,自己则是陪着她前往。
可到了宫门口,阿六态度强硬不许十九跟着,百楼的经历印在骨子里,十九不敢违抗长公主的命令,嘱咐阿厘安心之后,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立刻去京中的魏府去寻陆孝植。
梧桐宫在永宁宫最里面,阿厘只觉得走了很久很久,经过了无数个高墙耸立的宫道,心态已经从“猜测长公主要杀了自己”变成了“临死前见周琮一面”
等到梧桐宫时,无心欣赏这座宫殿的华美,无心在意地龙的温暖,只面色苍白地跪在坚硬的玉石地砖上,默默等待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公主殿下。
她滴水未进,从巳时到酉时,终于在快晕倒的时候等到了长公主。
李裕穿的轻薄,肚子显怀,在太监的搀扶下坐到了案前宝座之上。
阿厘哆嗦着按照学习过的规矩行了大礼:“奴婢拜见长公主,殿下千岁千千岁。”
那高处的声音泠泠动听:“抬起头来。”
阿厘小心翼翼地抬起头,再次被长公主的美貌和威仪震慑。
却听她轻嗤一声,并不避讳地跟身边的太监道:“你瞧瞧,奚有菡还晓得找个好颜色,这周琮居然把这等形貌的婢子当宝贝。”
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。”
阿厘听着这讥讽,把头埋了下去,又开始恐惧起来。
仿佛是印证她的恐惧似的,长公主的下一句便宣判了她的命运。
“琮儿对你用情,孤要是直接杀了你,他便会心生嫌隙,后日你以烧香拜佛之名从吴山上跳下去罢。”
虽然早有预感,可当真直面这个命令时,阿厘还是如遭雷击。
她呆滞地跪在原地,然后便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出大颗大颗地泪珠。不一会,光滑可鉴的玉砖上便积了一泊水,倒映着摇曳的烛火。
“怎么?不愿意?”
阿厘打颤,揪紧了今早新换的裙子,红唇开开合合却失了声,吐不出一个字来。
那太监道:“殿下等你回话呢!”
她立刻涕泪四流地点头,嗓子眼里发出颤音:“奴……婢领旨。”
“行了,回去罢。”李裕摆了摆手。
那太监送阿厘出门,他长相端正,声音也不似其他阉人那样尖细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