覃隐异人阁的云母漆屏外有人已经跽坐许久,听到屏风内放下筷子的声音,才道:“弘太后有旨,给事中疑罪在身,尽快搜捕,证据确凿则捉拿入狱,按大璩律令处置。虽有圣上阻拦,弘太后仍突破层层把关下了这道懿旨,所有人被打得措手不及,不知如何是好。”弘太后,意料之中。不可否认,背后有高人。本该被轻易掩盖过的一桩事,又被揭开至表面。这是史书上轻飘飘的一页,但厚重,血腥,涂满上位者手指尖的油印。覃隐将擦拭过唇的帕巾放到旁边,“我等会儿入宫一趟。你回去罢。”言尽于此,再没什么可说了。那人沉默一阵,叹道:“是下官杞人忧天了。”乾绮宫正殿中央原本放着一座上元天尊像,后来被谌晗嫌碍事移了出去。只剩一对金丝檀木绕龙抱柱将寝殿分为对称的两边,左边一张麇皮榻,右边还是一张麇皮榻。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方牒迈着细碎步幅疾步走进内寝,屋子里的笑声戛然而止。皇帝衣衫不整,只着单衣倚靠在长榻上,中间一张玺石金缕方形矮案,案几边沿的石刻呈仙鹤形。方牒草草行礼,顾不得还有人,凑过去到他耳边传话。听完方牒传的话,他转头向玺石金缕案另一旁的人道:“隐生,酒喝完了,去拿一些。”覃隐正用指腹勾勒仙鹤羽翼的形状,闻言指尖一顿,捧着下颌的那只手长指在面颊一敲,笑道:“遵命,陛下。”跳下长榻,随意地套上靴履,往东侧门走去。他在命人拿酒时,听到门外过道驻守的宫女向同伴低语:“快去告诉娘娘。”说罢行色匆匆离开,提防,警觉,又高度紧张的模样。一听就知这人身为皇帝身边的贴身女官,却被后宫嫔妃收买,实时报告皇帝的动向。若是被查出,是要杀头的。覃隐取过酒,依原路回去,掀起珠影帘幔,珠环琮琮相碰的声音,惊起了一对家鹤。颐殊转头过来看到他,愣住了。她还保持在上身前倾斜坐于榻的姿势,与谌晗靠得极近。覃隐没有一刻的停留,撤下酒盘拎着琼玉琉璃壶进去,在他的位置坐下。“琼酒暂时没了,臣已派人去取。”边说边倾倒,摘下一枚离枝去壳,“拿了一些玉觞石酿,想着陛下说近来手指关节冷得僵硬,叫人温了才过来。”谌晗展眉解颐,不似刚才对她那样如观赏般的冷漠态度,就着他的手将送到嘴边的白腻果肉含住。覃隐像是才注意到多了个人,“元逸夫人,”身体向后靠,“是有何事?”他的语气算不上好,句末隐隐有种嫌她败兴的不满之意。颐殊以目视地,双手放在跽坐的膝前。她的胸腔像燃着一支血烛,炁体越烧越多,就快从内部挤压爆裂开来。脑子里反反覆覆盘旋着一句话,大佞形隐,为害深。“不关你的事。”覃隐转眸看向谌晗。他挑眉,谌晗也挑眉。两人无所顾忌地打眼色,就在她跟前,心照不宣,言浅意深。令她觉得,她在两个位高权重的男人眼里不过是一个可审视的玩物。——的确是玩物,她进来问安,谌晗闭着眼说“你过来,听不清”连着说了三次。“那就是关朕的事了。”谌晗笑说。“只是听闻一些传言,特来向陛下求证。”她道。“听说太后读过臣女的文章以后,赞不绝口,有意将臣女留在宫中侍奉。如若是假,还请陛下辟谣此言,如若是真,臣女恕难从命。”这些谌晗不是没有听过,根本不能说是传言。张琬弘将她比作西晋才女左棻,说她有未易之材。左棻长相丑陋,但才华横溢,擅长诗文。武帝司马炎看重她的才气,将她纳入后宫。左棻进宫从未承宠,却为武帝写下诗、赋、颂、赞、诔二十多篇传世佳作。另一边元逸夫人自请入宫的事终于传到谢芷舒耳里,她去找太后哭诉,趴在姨母膝上委委屈屈:“难不成我也要事桑治田?频顾皓文馆,出入琯学宫?”张琬弘宽慰她:“你是皇帝的女人,皇帝又不把她当女人看,你向她看齐做什么?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,她嫁人了,如何效力国家,如何为帝王尽心?你若办成这事,还能落得妇不善妒,为夫解忧的美名。”谢芷舒霎时止住哭声,张琬弘抬手下旨:“去请元逸夫人过来。”半炷香后,清严宫内。弘太后坐在上首,微微俯身:“你当真不肯改嫁?”颐殊跪在下边,态度决绝,不卑不亢:“不改。”“好好,夫人与元逸先生情比金坚。”弘太后拊掌,笑了几声。谢芷舒及一众宫人站在旁侧,被凝滞的情状弄得精神紧张,大气不敢出。她哐当扔下一把剪子,就是寻常妇人家裁剪衣服的绣剪,“你知誓为夫君守节的寡妇,被家人逼着改嫁,不从是如何表决心的?”据传某位名士死后,寡妻割下左耳放进棺材,并说新妇少年,不幸早寡,实虑父母,未量至情,觊持此耳自誓终生不改。后来,再有家人逼寡妇改嫁,割耳放在盘子里,事便罢休。“她不愿意……”谌晗听着太监回过来的消息,面色不怿。她一定要将事情闹得这么难看?谁不知张琬弘只是做做样子,试探她的忠心。就不能顺水而下,曲意逢迎几句也好?就不能为他妥协,假作让步也好?直到太监匆匆赶来回禀她捡起绣剪,他才下榻取过鹤氅,夺门而出。覃隐看着他的背影走远,不疾不徐地起身,慢条斯理地整理衣物。颐殊手持冰冷绣剪,举过颈侧,闭上眼睛。呼吸沉重而紊乱,混着剧烈的心跳声,隆隆作响。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。那把剪子锋利,尖锐,白刃刺进一个人的手心,鲜血淋漓。那人的手掌隔在她的绣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