覃隐雨夜。沾满泥泞的车榖碾过水洼不断溅起污泥,至玦城东门附近,守城将士竖起刀戟将马车拦下:“圣上有令,即日起实行宵禁,非特殊情况不得外出,子时过后不予开城门!”马车疾驰,前方开道的马仰起前蹄,车夫用力勒紧手中缰绳:“圣上急召大人秘密入宫,尔等不查公牒敢贸然阻拦?怕是脑袋不想要了!”瓢泼大雨下,那人声音为盖过雨声,丹田运气,更显声若洪钟,如雷贯耳。守城将士互相对视一眼,收回刀戟拱手作揖:“请大人出示公牒。”马车帘子微微掀起,从侧窗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,那手臂衣袖纹广云纹,腕处戴着一串佛珠。珠子透亮,饱满晶莹,几乎可映出人的脸。守城将士取过他递来的羊皮信函,展开一看,有皇帝印玺,忙殷切开城门放行。等马车消失在视野中,一人问另一人:“你怎么见了那只手就变客气了?”“那是给事中,救过我妹妹的命,你没听过玉佛捻珠?那珠子可都是治病救人的药啊。”说罢望着马车去的方向,“这样的人我不信是杀人凶手。”另一人却说:“我怎么听说他害死很多人呢……”乾绮宫灯火通明,谌晗有些头疼地倚靠在龙椅上,看着面前的人。历来贬黜官员,只是权宜之计。既是对犯错官员的惩罚,也是对其的保护。使其暂时远离政治中心,未尝不可重新启用。被贬者已经无法对当权者造成威胁,也就不必赶尽杀绝。偏偏怎么还去主动挑衅张灵诲?他想将他从漩涡中拔出,他偏要孤身涉入死局。“朕这回是真的不能理解,”谌晗睁开眼睛,“曾献计假道伐虢的人,竟会在城中散播谣言,制造乱局,步步下死棋?假若你有不可告人的目的,包括朕吗?朕也不可告?”大殿空廓,陈寂,尤其适合三推六问。接到皇帝诏书,覃隐全力全速往玦城赶,夜行四百余里,一宿而至。到了之后,却是被要求交换怀疑与自证。覃隐沉静片刻,道:“臣无以申辩,即便有那么多双眼睛看到臣出城门,也有更多人言流传见过臣的身影。众口铄金,积毁销骨,说再多也无用。”谌晗扶额笑了两声:“当初放逐的决定问过你的意见,你同意了。过后却杀了尉前宗,留下话柄。我不想用欺君之罪压你,但你至少该对此有个说辞。”霄宝殿内只点着几盏宫灯,覃隐偏过脸去,烛灯微弱的光亮映在他冷漠面庞和瞳孔中,不予回答。他不想说的事,便是摁头也得不到一句解释。谌晗从龙椅上站起,走下白玉台阶,走到他身前,手指勾解领项系带,将大氅脱了下来。转而披到他的肩上:“赶了整宿的夜路,衣物也未添置,你看,发上还有冰霜。”覃隐动了动嘴唇,摸到肩上大氅的貉皮裘领,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。宫城门外,清亮已在马车旁等了许久。正往手心里呵气,就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公子独自走出来。他踮起脚尖拼命向他挥手,覃隐却面色不怿,步履匆忙,埋头钻进马车。“公子,”简单了解事情过后,清亮仍是不解,“为何不说是钱瑫干的?”“这得他们自己查出来,而不能从我口中提起。”“覃府遭窃的事……”“住口。”他粗暴打断,“不曾有过。”清亮怔住,见他沉着脸一言不发,不敢再细问。马车愈行颠簸,清亮扶着车壁问:“公子,接下来去哪儿?”“元逸府。”并不意外。玦城年初起实行宵禁,子时过后街上就没什么人。元逸府邸的院落里亮着几盏灯,像是知道有人会来。覃隐推开房间的门,带进一阵寒气。颐殊可能等不了他,点着灯在床榻半坐半卧睡着了。她面朝里侧着,衣衫整齐,脚上绣鞋未脱悬在床铺外,听到声响,坐起来揉眼睛。“你到的太晚了。”她说。矮榻的案几上全是典籍书稿,还有些杂物,让人想休息都没有坐的地方。颐殊察觉到房间太乱,忙起身收拾屋子。覃隐倒不急,他绕着屋子转了一周,忽然定在床边那件裘领鹤氅上。与他身上这件一模一样。谌晗送的。矮榻收拾干净,他走过去坐下。颐殊去给他煮茶,找点消夜。可她在厨房找来找去只寻得两盘桂花糕,红枣泥。她端着两碟甜食回来,就见覃隐低头靠在案几旁。“知道你不爱吃甜食,将就着。”她将两盘碟子放下,“你也不早点说,我好准备。”边说边自己从盘中拿起一块糕点。覃隐扣住她的手腕,颐殊抬头看他。“谁半夜造访寡妇家,会是来吃消夜的?”他故作轻浮,但又没有真的轻浮气,薄唇微翘,眼如点漆。她半晌没移开眼,下一刹那动作竟是推开案几,跨坐到他腿上。妆奁台上的黄铜镜中倒映出不堪景象,她衣衫半褪,辗转咬他的唇,情动而荼靡,活像燃了半宿迷烟。他扣着她的腰,微微掀开眼帘,视线落到她身后的裘领鹤氅。等两人津沫交换够了,吻到气促,分开来颐殊就问:“为什么杀尉前宗?”“什么?”尚未喘匀的气息。“为什么躲在玦城,为什么瞒着我?”他的视线还停留在裘领鹤氅。缓缓移开视线:“大璩的开国皇帝谌漾,曾在珞阳修建武库。武库为他攻占平辽、沭玦等地扫清障碍,打下江山基业,后被废止荒弃,设下禁令,私开武库,夷族,俱五刑。”颐殊困惑:“这与尉前宗的死有什么关系?”“……所以他不是我杀的,我在珞阳。”她看着他的眼睛:“你没有回南城?”“没有。”覃隐微微偏头:“张灵诲定会派人去南城打探虚实,一旦证实我不在南城,他就咬死,而我百口莫辩。刑部大理寺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