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照川心下一沉,兄长的尸首已停放得太久,迟迟不肯下葬的后果,便是尸体快速的腐烂和衰败。
他稳了稳心神,试图不去想兄长可能会变成哪副模样,往冰棺方向而去,试图帮那有些吃力的小太监一把。
小太监听见脚步,回过身来。
本以为是外出归来的仇红,却猝不及防见到裴照川的脸,方才还松弛的神色立马惊恐起来,脚下一乱,踢倒了木桶内的冰块。
噼啪碎了一地。
“奴...奴才打扰公子了,奴才这就走。”
他慌慌张张地提桶要走,走前顺带将已经挪开的棺木重新盖了回去,俯身行礼后便颤颤巍巍地离开。
裴照川甚至还未能走到他跟前。
侧门启闭,一声闷响,裴照川一怔,随即若有所思,而后飞快地反应过来。
事情不对。
联想方才仇红的反应,他额上渗出冷汗,大步疾驰走向殿中的冰棺,徒手覆上,五指扣入缝隙,狠力撬开了紧闭的棺盖。
寒气扑面的一瞬,旋即被入眼的画面击了个五雷轰顶——棺中那人,分明不是裴映山。
与此同时,殿外,驻守此处的侍卫顾忌着仇红的身份,无一人敢上前。
殿门被牢牢锁住,仇红不能破坏,只得从后绕行。
等她自侧门入内时,正撞上裴照川开棺的一幕。
雨声轰隆作响,天边炸开一道青色的闪电,裴照川头皮发麻,几乎茫然地看向闯入殿中的仇红,“...你做了什么?”
仇红仍然平静,她闭了闭眼,而后道:“你不需要知道。现在,把你看到一切咽进肚子里。”
这是什么意思?
裴照川压抑着怒气,“...兄长呢?”
“你不需要知道。”仇红的声调毫无一丝波澜,“现在,离开,什么都不要说,什么也都不要问。”
“你凭什么命令我?”
她毫无变化的态度彻底点燃了裴照川,他二话不说,几步走到她身边,伸手狠狠一推便将她抵在墙壁。
那一下令仇红疼得倒吸一口气,但她面上仍未动容过一分,只是抿了干涸的嘴唇,轻道:“...若你想裴映山死无葬身之地,裴家遭此牵连,便大张旗鼓将此事闹出去吧。”
“你以为激怒我有什么好处?”裴照川咬牙,“...兄长对你那般好,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?”
面对他的愤怒,仇红只字不言。
她平宁地看着他的脸,眼神中既有悲悯,又有叹息。
裴照川被这样的目光注视,五脏之内的怒火烧得更盛,一只手抵住她的咽喉,几乎是嘶吼出声——
“...你到底在隐瞒什么?!”
话音刚落,一滴泪砸向仇红的面颊,她怔了怔,面对裴照川破碎而盈满泪水的眼,她忽地一痛。
他才十四岁。
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兄长。
他想知道真相。
她不能那么自私。
“裴映山。”仇红垂眸,无比艰难地开口,“并非战死的。”
“住口!”裴照川嘶吼出声,牵带着脖上的青筋抽痛,“你可知你在污蔑谁?”
“在战前,他自戕过,被我发觉了。”
“他的右手臂突如其来毫无知觉,军医查不出缘由,药石无医,紧接着他的右腿也跟着丧失知觉,军医仍是束手无策,只能靠药物暂缓病情。”仇红的声线有些发颤,“可是没有用,不出三日,他的十指都无法正常地动作,连刀剑都拿不稳,根本上不了战场。”
裴照川怔了一时,继而所有绷紧的神经都猛垮塌下来。
“你应该懂那是什么滋味。”仇红仰起头看他,“他比你懂,比你痛,所以他...”
最后几个字,她不忍说下去。
“裴映山纵然有错。”
“但他已然为了裴家献尽所有了,你不能怪他。”
“他不愿毫无抵抗之力地死在敌军面前,所以才尝试自戕。被我劝下的那一回,没有成功。后再度随偃月营上阵一战,虽然侥幸胜利,但他受了重伤,即便保住性命,也是废人一个。”
“那场战役的末尾,他仍然选择了自行了断。”
“这一回,他成功了。”
最后一个字,隐隐带着颤抖的哭腔。
“你要替他保守这个秘密。”
桎梏着她脖颈的手,在这一刻松了。
将士自戕是大罪。
更不要提,他是堂堂偃月营的主将,后梁数十年来最为名声显赫的功臣。
他若死于自戕,尸首暴露遭人发现,一旦大白于朝廷,这是比临阵脱逃更重的罪,不仅他死不安宁,整个家族也会毁于一旦。
裴照川痛得五指发颤。
“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。”
素色的袍衫被风吹皱,凌乱地扬起。
“裴映山也不会有事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