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道:“跪了这么久,你的头脑可清醒了?”
闻言,裴照川停了手中的动作,撩袍下跪,“...陛下英明,臣已知罪。”
“知罪知罪。”皇帝一面翻手里的折子,一面道,“朕看你是胆大包天。”
“你是万夜营的主将,你想处置一个旧部下,还得借朕的手?”
皇帝抬眼,目光中没有怒意,却叫在场众人胆寒。
“朕该说你是无用,还是,太过精明,竟敢算计到朕的头上?”
万夜营不似偃月营,其中沾亲带故之辈多如牛毛,仇红离开后,就愈发成了个烂摊子,强弩之末。
皇帝对此心知肚明,裴照川有心想除此弊病,奈何力量不足,进而要借力于朝廷,借力于自己,皇帝本来是并不恼的。
裴照川此举,最多算一个不得已,还远不到大逆不道的程度。
但他们彼此都未曾算准这个意外。
“你告诉朕,在你的筹谋里,可有料到晋王受伏,就此毁了一腿,落下残疾?”
裴照川闻言,心悸,头皮发麻。
皇帝的面上渐渐显出悲容。
奔袭而来的冷风,吹动所有人的袍衫,沙沙作响。
晋王仁善,出身虽低,却是皇室之中难能德才兼备之人。
皇帝从前并不重视这个儿子,却因他踏实肯干,忠诚纯粹而改观,可如今却...落得如此下场。
方才皇帝一直忍着没发作,但到底是亲的骨肉,他养于膝下,亲眼看着他成人,这样好好一个儿郎就此落下残疾,可能从此一蹶不振,叫他如何不痛心?
“你算计这些的时候,可有料到无辜之人会因此遭受牵连,就此断送一生?”
越是痛的时候,皇帝便不由地朝外面看去。
那女人在屏风后的熏炉边站着。
那一把骨头,明明靠自己如此近,却如堆在雪气盈满的寒风里,遥遥不可及。
就如七年前,每个与他共处的日夜。
分毫未变。
岁月如轮,轰然碾过的破碎感,在这抬眸一眼,煎沸了他浑身的血。
七年前。
两个人在含元殿前相错,一个几乎被践踏成泥,一个坐在锦绣之中,说不好究竟是谁更心碎。
那一个场景,皇帝并没有刻意去记。
只是仇红在崩溃,肝肠寸断之时,在殿中嘶吼出那一句——
“但愿与君死别。”
那个场景皇帝早就想忘了,只是这六个字却时常敲入他骨缝和心口,痛得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。
他是病了,大病一场,她却说到做到,毫无所顾一头扎回了云疆,哪怕后来他使了手段,逼她卸下万夜营,逼她回京,她也始终不肯服软。
七年不复相见。
如今呢?
她学乖了吗?
她肯低头,同自己示弱吗?
皇帝,很想看看。
“仇红。”
猝不及防被点了姓名,仇红脊背微微一颤。
“裴照川曾是你的部下,你来说,他筹谋这些,论功论罪,该如何处置?”
仇红步入殿中,伏低身子,呼吸有些急,“...臣惶恐。”
“惶恐。”
皇帝轻声笑了,面上却毫无笑意。
仇红始终低着身子,不肯抬头看他半分。
“你是不敢说,还是不愿说?”
这话逼她退无可退,仇红无话可说,只得垂眸听训。
“裴将军既然愿开这个头,事到如今,朕便遂你的心愿。”
“黄琮,徇私枉法以致上行下效,又伤晋王,罪大恶极。革职抄家,处以极刑,凡其宗族皆需严查,清白者流放,贬为奴籍,有罪者下狱,论罪而处。”
皇帝的声音冰冷,“寒相,即刻协理三司去办吧。”
寒赋领旨。
皇帝仍没打算放过仇红,“你既不愿插手裴照川的事,那朕也没什么好说的,便一并交由三司,是非功过,都交于他们......”
仇红打断了他的话,“陛下,此举并不明智。”
到这一步,她仍想迂回,“皇上今日若重处了裴将军,太后难免寒心。”
“太后仁德,却绝不徇私。”皇帝毫不退让,“寒相,便卸去裴照川的袍服,戴罪下狱...”
一切仿佛没了扭转余地。
仇红在这时终抬起眼,对上皇帝毫无一丝情绪的视线。
那双眼柔和,吐出的话却伤人。
“只不过今日是晋王涉险,若或作他人遭受此害,陛下会如此盛怒,要重罚裴将军吗?”
“裴照川纵容有错。”仇红垂眸,“但陛下明察之心,不可被私欲所蔽。”
仇红:我超勇的。
皇帝:我超气的。
寒赋:我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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