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论最后谁活下来,都是命数。
但他低估了仇红,也低估了自己那颗凡心。
吐谷浑国灭,仇红凯旋,偃月营半数存留。
邸报回传入京的时候,殿中鸦雀无声,几位重臣两股战战,不知是吓得还是惊得,只有寒赋镇定自若,躬身,领头恭贺大喜。
“仇将军洪福齐天,吐谷浑一战告捷,臣恭贺陛下,后梁江山,万世无虞。”
“臣恭贺陛下——”
齐贺声毕,皇帝一语不发遣了众人,独独留下了寒赋。
众人散去后,殿中寂静,皇帝长久地沉默,直到风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叹息,他才回神,唤寒赋道:“寒相。”
“臣在。”
寒赋应得并不轻松。
“这一场仗,寒相以为,当初是该打,还是不该打?”
天家宫室,刹寂的陈设,压抑之下,喧浪涌动。
“此仗...单若论迹,分外冒险,吐谷浑国力虽不及后梁,但军防迫重,以硬碰硬,并非上上之策。”寒赋沉声,“但若不打,就此迂回议和,不仅于国威有损,亦是陷边疆百姓于不义。”
他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朗。
高台上的皇帝沉默半晌,方道:“寒相,你有私心。”
这一句有千钧之重。
寒赋却挺直脊背,道:“愿后梁安稳,愿边疆平定,即是臣的私心。”
皇帝不言。
整个帝京城的人,不论是官员也好,百姓也好,都因为这一年不太平的风波与颠沛而变得惊悸。
寒赋身处其中,却并未受其影响一分一毫。
然而今日,在皇帝面前,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胆颤,逼得他唇齿发颤。
“吐谷浑一战,偃月营出征,损失惨重。主将裴映山牺牲,副将仇红,战中受俘后不甘屈辱,逃出生天,勇气可嘉...本应受朝廷慰问,却武断徇私,再起战端。好在二战之中率军凯旋,且算戴罪立功。”皇帝的声线犹如一道天音,“有功当赏,有罪当罚。战事已毕,即是清算之际。”
“既无主将,偃月营便就此修生养息,所剩部下,交由兵部规划。副将仇红,赏白银千两,撤去偃月营军职,一年之内不可上阵,休养于云疆,以彰惩戒。”
这诛心的话,皇帝平和地脱口,又平和地将蹉跎偃月营的任务,交给了寒赋。
“寒相,即刻去办吧。”
寒赋原本要脱口而出的是:“陛下三思。”
这四个字,然而,话到口中,却又被一种十分安静的力给抵了回去。
他抬眸,看着皇帝的眼睛,皇帝神情中目空一切的决绝,令他生畏,那原本的四字便化作一句——“臣遵旨。”
寒赋奉旨为仇红卸官的那日,仇红头一回,心平气和地叫了他的名字。
“寒赋。”
裴映山的死伤着她了,被俘的那三月又令她肝肠寸断,还未来得及好好休整,如今又要将她抽离出出生入死数年的偃月营。
寒赋脊背僵硬。
“他怕我吗?”
她却比他平宁地多,眉目间皆是柔顺,不见一分一毫的怨与憎。
寒赋无言。
“他最好一直怕我。”仇红淡然地笑了笑,“并且,只是怕。”
只是怕。
寒赋脑中电闪雷鸣。
她既自由,不肯为谁停驻,哪怕他是坐拥天下的皇帝,仇红恐怕也只会轻嘲地说一句——“你的江山都是我打下来的。没有我,何来你?”
她的坦然,令皇帝的欲盖弥彰显得滑稽至极。
可如今,为何变了?
寒赋微微一怔,他还以为,她面对皇帝,一向坦荡清白。
若说对于林无隅这类人,她会思忖着如何“正确”地与之相处,但对于皇帝,她的态度从一而终,丝毫无所变。
可如今,她面对皇帝,不仅怕了,竟还生出茫然,不知如何与之相处吗?
寒赋轻咬了牙槽。
转念一想,她对于自己,却从不曾考虑这些问题。
他不痛快。
从寒赋的角度,能看见屏风后的皇帝。
未坐,立在日阴里,摘窗的纹路在他脸上投下多少有些诡异的阴影。
仇红在怕些什么?
从前她不是个示弱以求和的,如今这副模样,求怜给谁看?
寒赋十分不痛快。
“你在犯什么糊涂?”
他这一句是砸脸而来的,把仇红问懵了。
她张口欲说些什么,里头来了动静,方才传话的太监小步过来,请寒赋入内。
仇红:请打开麦克风交流。
寒赋:您已不是对方的好友。
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