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家大太太不过四十来岁,头发却已经花白,眼角的皱纹,唇边法令纹都很深了,一张脸极其严肃。秦瑜走上前行礼:“母亲。”二姨太和三姨太轮着:“大姐。”二少奶奶行礼:“大妈。”一起进了堂屋,大太太在主位坐定,秦瑜过去站在大太太身边,这是规矩。大太太看向二少奶奶:“老二家的,你身子笨重了,去坐下。”二少奶奶不敢坐,大太太侧头看了一眼秦瑜:“雅韵,你也坐,都是一家人。”秦瑜先坐下,二少奶奶这才捧着肚子在秦瑜边上坐下。大太太跟她身边的佣人说:“你去看看,四姨太怎么还没来?”正说着呢!四姨太挺着肚子,跨过门槛:“大姐、二姐、三姐,不好意思我来晚了。”这个四姨太原先是老爷买给三姨太的丫头,聪明伶俐又特别贴三姨太的心,不过贴着贴着就贴老爷身上去了。看她那一副装出来的老实样儿,三姨太翻了个白眼:“四妹,虽然你怀了金疙瘩,我是等一天一夜也没关系,不过让老爷的长孙等,就不知道幺儿和长孙,哪个更金贵?”听见三姨太这种不利于家庭和睦的话,大太太扫了她一眼:“家里的子孙都金贵。”再次被大太太这么看,三姨太终于消停了。大太太拿起桌上的一张纸:“老爷从青岛拍电报回来,说小五有身子了,过几天就送她回来。”青岛因为德国人占领过,德国在那里有丝绸棉纺产业,两年前宋家在那里盘了两家棉纺厂下来,宋老爷一年里会有几个月去青岛,到了那里老爷自然要个知冷知热的人,五姨太就这么产生了。秦瑜佩服老爷老当益壮,生生不息的能力。也佩服大太太来一个收一个的这种定力。听听,二少奶奶怀上了,四姨太快临盆了,五姨太又有了,二少爷房里还有一个大肚子的。在这里,女人最大的价值是她生孩子,最大的骄傲就是生的孩子出息,如同大太太从来没觉得她的生活有什么问题,甚至因为儿子出息,所以引以为傲。当年,宋老爷和大太太自然是媒妁之言,包办婚姻,不过据说宋老爷心中另外有人。大太太嫁过来之后,一举得男,宋老爷遵循传统,对大太太很是敬重,敬重归敬重,却再也不踏进大太太房门一步,姨太太一房接着一房抬进来,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生。大太太唯一欣慰的是,儿子自幼聪颖,小时候就被教书先生说有状元之才,没两年大清亡了,西洋教育开始时兴起来,儿子在上海读了中学之后去了美国留学。姨太太们生了一大堆儿子,哪个也不如她生的儿子出息,有了儿子做依仗,老爷也算尊重她,在宁波老家她做主。秦瑜正在发散思维,听见三姨太说:“大姐,您可是知道的,咱们这边也没多余的地儿给小五,再说,大家都住得宽敞,让小五委屈住个角落,别说小五不依,就是老爷也舍不得。倒是大少爷的宅子已经完工了些时日吧?”宋家是不缺房子的,按理说人家宫里的娘娘都可以两个娘娘合住一个宫苑,宋家这几位太太却不成,每一个都霸占了一块,现在就大太太这里又是占了正院,大少爷这里还占着单独一个院子,更何况老爷原本就按照大少爷的喜好,请了洋人设计师,在大宅一墙之隔建了一个单独的宅子和大宅相通,共同一个后花园。一是因着材料工期延后了,二是原本就没想大少爷一回来就结婚,所以大少爷回来的时候,那座宅子还没落成。这会儿已经完工一个多月了。在这个方面二姨太和三姨太是一致的,二姨太看向秦瑜:“大少奶奶,你们那座新宅子,你还没去看过吧?按照法兰西的样式建造的……”秦瑜这辈子没见过那个宅子,上辈子参观过,是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一栋法式建筑,据说里面地砖,油画都是从欧洲进口,而门口的几个雕塑更是出自这个年代法国雕塑大师之手。秦瑜倒是乐意搬过去,不用住在大宅里,谋划怎么离开宋家也方便。大太太沉吟了一会儿:“让雅韵一个人搬过去,不太妥当。总得等舒彦回来,祭了灶王爷,摆了酒搬过去才合适。这事儿让我再想想。你们先回吧!”一个个起身要离开,秦瑜刚刚转身要走,听见大太太在她背后说:“雅韵,你留一下,我有话对你说。”秦瑜转身,大太太过来握住她的手,带着她坐下:“雅韵,我们娘俩说几句体己话。”两人坐下,大太太十分慈爱地看着她:“雅韵,我知道你的委屈。也确实是舒彦的错。可说到底,他是在外头受了新思想的人,现在外头都提倡自由恋爱,甚至还有离婚的。他不愿回来陪你回去奔丧,于理不合,但是也在情理之中。夫妻之间还是要多谅解!”秦瑜不知道原主是否愿意谅解,从她个人看,发生了这么多事,再要毫无芥蒂地在一起生孩子,她只能瞪大眼睛问一句:这也能行?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,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站的立场,作为穿越过来继承了原主身份的秦瑜,也得设身处地站在原主立场看问题。所以站在第三方的角度,秦瑜很能理解宋舒彦的做法。要是换成自己已经三番四次说了不愿意要这个包办婚姻,父母甚至骗自己回来,逼着自己拜堂,自己肯定也不愿意。就算是原主母亲过世,他没回来奔丧,那也怨不得对方,人家凭什么要陪你做这个戏?能理解不代表还能跟对方相处,毕竟对方虽然没有挖原主的心掏原主的肾,但是在原主最需要支撑的时候,他没有出现。既然这样,套用上辈子的一句名言:女人没有男人,就像是鱼没有自行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