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头却生不出半点快意。
周琮面上又恢复了漠然,缓动扳指:“侯爷邀我前来,难道只为翻看旧账吗?”
周瑾安沉默了一会,复抬起脸,堆笑道:“我叫你来,一是想对你道个歉,以前是我做的不对,狐媚惑心,不懂珍惜。”
见周琮面无表情,又接着吞吞吐吐地说下去:“只是秦昇行刺之事,我也是受牵连,天地为证,我没有半点不忠之心,无妄之灾,只因这贱人蛊惑,琮儿……”
他身子一矮,“嘭”的一声,竟是直直地跪了下去,哀求道:“琮儿,你是公主面前的红人,公主会顾及你的感受的,你去跟她求求情,绕了为父罢,再给我一次机会,我一定好好补偿你……”
“我从前糊涂,对不起你,都怪这贱人,她该死,她罪有应得,可是我是无辜的!”
他涕泪四流:“你帮爹跟长公主求求情,绕了我这一次罢!”
周琮袖中的手紧攥成拳,只觉万分可笑,没想到周瑾安邀自己前来,不是为了忏悔,不管秦玉环如何,不过问周克馑的生死,竟只是为了他自己的活路!
连后边的十七都被周瑾安的无耻惊呆了。
周瑾安却误以为此刻的沉默是有回旋的余地,更加卖力地唾骂秦玉环害他,诉说自己的无辜。
那厢秦玉环半睁开眼睛,闷声哼笑。
她唇边带血,嘶哑着开口唤他:“周瑾安。”
周瑾安飞快地用余光扫了一眼她,皱起眉头。
秦玉环抢在他之前开口:“都怪我?”
“不是昔日你巴着我的时候了!我刚进平京,你就凑到我跟前,避着我哥哥勾引我!买通我丫鬟跟我暗度陈仓!”
“等知道你有家有室,我早已身心全陷,珠胎暗结,难以自拔!”
“是你!是你眼热我哥哥的泼天权势!不择手段前来攀附!”
“怪我?哈哈哈哈,周瑾安,你这些年仗着我哥哥狐假虎威算什么?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威势,倒怪起我们兄妹来了!”
“贱妇!休要胡乱攀扯!”周瑾安目眦尽裂,扑上去扇了她一巴掌,使劲捂住她的嘴。
两人在牢房中撕咬抓挠,打的不可开交。
十七收到周琮示意,立刻上前拎起周瑾安,甩到一旁。
两个老鼠似的陌路夫妻分别歪头喘气,周瑾安还有余力嘴里念念叨叨骂秦玉环,扫到周琮的面色,才立刻噤了声。
“琮儿……”他小心唤道。
周琮看了这出闹剧,心头什么情绪都没了,打量两眼周瑾安,忽然发现这么多年,他所纠结的全无意义。
此人厚颜无耻,蝇营狗苟,懦弱无能,于他而言,世上最重要的是他自己,情感、婚姻全是他攀附的工具,对母亲如此,对秦玉环也是如此。
眼看着这个已是獐头鼠目的小人,周琮再无杂绪,多年的烦扰,居然就这么释怀了。
他淡声道:“可怜侯爷枉费心机,今日之刑,避无可避。”
周瑾安双目血红,脱口高喊:“孽子!孽障!不孝不悌!”
“见死不救,别以为老子死了你能好!”
“……”
周琮不愿再浪费时间,转身要走,却被牵动衣角。
回首看去,是秦玉环又死死抓住了他的官袍。
“周琮……”她艰难发声,仿佛快要死了。
那满脸的血污,除了十七踢得一脚,便是周瑾安发狠打的她,昔日美丽的面容,模糊成一团。
她攥着衣料,热泪滚滚而下。
“求你救救馑儿,他……自小敬佩你爱戴你,想亲近你……”
“我做的错事,到地府下油锅去偿,来世我投胎做奚有菡的狗,不光来世,百世万世,都如此……”
“只求你,顾念馑儿儒慕之情,救救他——”
自记事起,母亲便是一直生病,殷殷慈母之情,周琮只尝过几分。
他默然一瞬,满目复杂凝视她:
“夫人有所不知,周克馑已于北地战死。”
迎着她不可置信的目光,他淡声补了一句:“可于忘川,母子相聚。”
秦玉环松了手,脸一点点埋到了地上,身子颤动,呕哑嘲哳地呜咽起来。
周琮收回视线,没再停留,在周瑾安的谩骂声中转身离开。
铜门再次闭合,声音隐没,主仆二人从大狱底下拾级而上,向着光亮的出口行去。
已有微风拂面,带着秋的凉意,周琮离开府衙,踏上车架,靠着车壁上,心中一片茫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