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云庭里,徐昭楣赤着上身,弯腰穿好袜夹,接过斐普兰手里的深红色衬衫,慢条斯理地穿上、扎好,垂眼看他细致小心地为自己打领带,从衣帽间的展览柜里挑了枚领针,两端是白玉雕成的蛇形,腹部浓绿。“好久没见您穿正装了。”斐普兰服侍她穿好马甲,掌心若有若无地擦过起伏的线条,又拿过配套的银灰色西服,抚平褶皱时在她耳畔怀念而沉醉地说。徐昭楣也很久没穿了,动手松了下领带,顺势摸了摸他的脸,说:“以后总有机会。走吧,去接师爷。”约年年遇通常得提前知会他两个小时,一半时间下山、一半时间打车。斐普兰把车开到大门时刚好瞧见他——实在没法注意不到,年年遇顶着一头卷翘的白发,不伦不类地扎着道髻,衬得盘发的木簪墨一样黑。他穿着深青的道袍上了车,点点头冲徐昭楣问好:“少玺。”徐昭楣低着头玩手机,闻言宽慰他:“别紧张,就是去玩玩,随便看几眼。”“……好。”年年遇目光几乎没法从徐昭楣身上移开:穿得这么正派,简直衣冠禽兽,头发也打了发胶吧…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人还穿的沙滩裤花衬衫来着,后面每次见面也都是一身救过她命一样的连衣裙,今天这拍卖会到底有什么神通……他胡思乱想一通,忽然打了个寒战,下意识抬起头,不可避免地从后视镜与斐普兰对视,那双眼睛冷漠地盯着他,像在警告。年年遇心态很平和,对这种圈地的动物行径非常宽容,冲他和蔼地点了点头,顺带把斐普兰从上到下扫了一遍:宝蓝色的西服套装,深红的格纹领带,高高束起的马尾,看起来非常管家啊。斐普兰驱车上了立交桥,七拐八拐之后终于平稳驶进一条不算太宽的路。徐昭楣正在跟南观闲聊,屏幕顶上插进来一条阎夏枝的消息,看起来又是什么链接分享,忽然想起来昨天一时兴起叫楼潜柳也过来的这件事。当时就是想逗逗他,加上进会场之后斐普兰就跟她分道扬镳了(这人哪怕做任务也要打扮),身边只有个沉默的年年遇太无聊,带着楼潜柳,万一有什么也好叫他拓宽一下视野。这种兴之所至的念头徐昭楣特别容易忘,她“啧”了声,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。楼潜柳接得很快:“喂?少玺大人。”“哦,我给你发个定位,到了跟我说。”徐昭楣想了想补充道,“你要是还没准备出门就算了。”“不用,”楼潜柳下意识答道,又顿了一秒,“我已经到车库了,您放心。”徐昭楣把电话挂了,心想她一般还没出门都会说到了车库,还是不能跟人家兢兢业业上工的比。第五区北部已经开始下雪。小早川独自煮茶,纸窗在风中簌簌作响,梅枝的影子轻轻打上来又分开。他背后的立矢结垂在地上,色无地和服的下摆拖得很长,才让人发觉这个少年实在太稚嫩——或许应该叫男孩,可他面容娴静,在轻微的水沸腾的“咕噜”声中抚袖,行云流水般执起柄杓,使用茶筅的动作优美纯熟,怎么瞧也不像个小孩子。旁边的人凝神屏息、垂首静立,在气温偏高的室内后背已经微微汗湿,眼见他拭具、煮水、冲茶,然后挪动身体,左手掌托碗﹐右手摩挲转动碗边,朝南方举起茶碗。小早川扬起唇角,笑意丝毫无损面容的静美,那双乌黑的眼睛泛着柔和的光,轻轻开口:“有缘终会相见。”徐昭楣打了个喷嚏。她看着前面大摇大摆搂着oga进去的蔺家叁房的少爷,又想起昨天和蔺家主的洽谈。“小叔叔你终于上位,这么快就修剪枝叶是不是太急了点?”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冷淡低沉:“知道有蛀虫还要忍耐的话,那我做家主岂不是太无聊?”“那花匠也是我不是?”徐昭楣声音听起来很乖巧,还带着笑意。
蔺家历史已久,数十年前算是低潮期,凭着昔日情分得的文印会副会长的永久职位(家主默认担任),不至于败落下去,之后态势转好,财权地位又在新家主的手中达到一个新峰值,听起来似乎的确有了底气。可蔺步雪是聪明人,不然也不会从旁支一步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,逼得长房在似的,后来他步步高升,变得雪一样冰冷、漂亮,看起来高洁极了,谁也想不出有着一个死于性病的妓子父亲,燃烧的野心也被雪潜藏——那双眼睛——我成人礼时给他敬酒,当时空气太热了,他把眼镜挂在西服口袋上,瞳孔颜色非常让人印象深刻,我才看清楚原来是浅紫色的。”斐普兰反常地乖巧沉默,仰望着又喝了半瓶伏特加的徐昭楣,从她眼睛里看到浅淡的欣赏。“蔺步雪野心不在‘信’,光看他在商场掀波翻浪的狠劲我就能确定。”“所以呀,”徐昭楣低头吻了他一下,酒气和垂下的黑发一起打在斐普兰脸侧颈间,“给他个机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