侧君启程日子定在煜世君册封前两天,是崔简自己提出来的。
“若臣侍还在宫中,行册封礼时煜世君还需听臣侍训诫,不太合适。”皇帝问起来,他也只是淡淡笑道,“……臣侍也有些不好受。”他似乎是下定决心离宫了,行李塞了许多,除了衣裳首服还有些未用过的衣料乃至字画。
“你收这许多字画做什么?也不是什么名帖。”皇帝看他那箱子里整整一箱未曾装裱的书纸不由出言问起来,“书简?”
“是陛下的御笔,臣侍想留个念想。”
皇帝这才抬起头去看他。侧君半垂着眼帘,笑得有些勉强。
自上回他那样尴尬的侍寝后自然是再没召过他的,不过偶尔白日里来用膳罢了。他伺候得妥帖,倒是比崇光几个年轻的更细致许多。
“何苦呢。”皇帝颇为没奈何,“不过是房中不顺,也不是从此不要你伺候了。”既然放不下又何必心心念念要走,倒显得亏待他似的。
“臣侍实在是赌不起了……”他低下头,笑得有些羞赧,只盯着手中的墨条,一心一意为妻君研墨,“您不喜欢臣侍,臣侍知道的。宫里头有煜世君,有沉少君,那林少使也是得您心意的,臣侍在宫中,又侍不了寝,哪有什么法子见着天颜呢,倒不如就此离远了,不见您与旁人好,也不觉得心中酸涩。”
“日后葬回崔氏,也是不想见着您与两位先皇后浓情蜜意……也不会惹了两位皇后不喜。”
崔简的声音轻轻的,带着点说不出的倦怠。
他下定决心之后倒比从前要坦然许多,往常总是顾着些体面,生怕行差踏错,半点不肯放开。
女帝手中狼毫蘸饱了墨汁,弯下笔锋在随手的折子上批了几句话,他便接过了放好,在桌上码齐了,才又回过来,略倾下些水在砚台上,执起墨条打着圈研磨起来。
“……原来你心中有数。”女帝停了须臾才终于出了声,也是一般地低着头没去看他,“从前白叔总说你是清白的。”
“臣侍清白与否,在陛下眼中并不重要……臣侍姓崔,才是最重要的。”他张了张口,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,终究只是轻声叹了口气,又闭上了嘴。
沉默。
二十年妻侍,到头来却是貌离神离,其间因与果,都是一般的酸涩凄苦。若说年初时还心存几分幻想,想着老来相扶,许多前尘都能放下了,经了这一遭也该看清,她不过是拿着自己取乐罢了,有几分颜色时还可戏耍,理宫中诸事也算周全,一朝没了趣儿,便如同扔下件旧衣一般。
《古艳歌》云,衣不如新,人不如故。自己在她眼中,也不是那个“故人”。
甚至是送了她心上人同独女入黄泉的归因。
“嗯……”皇帝手上的折子有些长了,她读了许久,才拈起笔去批了,在后头写了好些回复才放下,“你若是等朕挽留,便不要等了。”那折子落下来,侧君见着标题,正好是《江宁田亩新律议》,户部侍郎李明珠上的。
她放了笔,放松了背脊靠在椅子上,掀起眼皮子看向侧君,“不是有要求了朕的事么?说来听听吧。”
原来她什么都知道。
就只是,不肯分他心思罢了。
侧君一时心下好笑,却还是没能移开视线,只得跪了下去,“臣侍走前,想为陛下梳妆一回。”
皇帝没作声,指尖轻敲桌面,等着他说完。
“臣侍少时在本家,只听过太子殿下风流俏丽的名声,却没见过陛下妆扮,臣侍想为陛下梳妆一次。”见一见人说与他金玉良缘的未婚妻君。
“……准了。”皇帝听着是这个,只道崔简过了这么些年也不是真的看破,到底还是记着曾经赐婚为太子君的前事,“法兰切斯卡,你带着侧君去朕箱笼里取衣裳。”
“我?”金发妖精本来听着前头两个人拉拉扯扯昏昏欲睡,一下听见皇帝叫他,惊得一个激灵弹起来,“我去?”
“你去,开些旧箱笼里的衣裳……长宁,你也跟着去,着人熏香熨烫的拾掇了再来。”
说是如此,到底皇帝多年不作艳色打扮,自然衣裳皆是十数年不曾见天日的,禁中虽有的是奢华衣料,究竟皇帝不用,不是赐下去作了年节礼,便是让内帑管宫中采买流通的折价卖了出去,贴补宫中用度了。
这一下侧君提了来,哪有什么簇新的艳色衣裳穿用,自然只有法兰切斯卡带着去开那些旧衣。
虽说每过些时候会开箱整理出来将不穿的赏了去,留下的熏香收好,到底年深日久的,能穿用的却实在是不多。侧君只跟着法兰切斯卡看了许久,才挑到一件赤红底织金暗纹缠枝莲面子的黑狐披袄,底下五彩缂丝石青百花落蝶裙子,里头配上磁青大衫,连皇帝看了都不由得皱眉道:“这都是放了多少年的衣裳了,也太……艳了些。”
看着像先帝的打扮。
她不由笑出声来:“纯如怕是宫里头待得久了,娇俏也不是这么打扮法。”女帝唤过了长宁,低声吩咐了几句让她去了,一面地看向崔简,“今日晚膳你可备下了?”
“现下才未时……”他正要回话